熊继霖

在梦里见过你

 

曙光(上)

-重逢-

 

   一期一振吉光沿着马厩后面的小路散步。

  刚下过雨,空气还是潮乎乎的,马厩后面有一块长满了杂草的空地,雨水与泥土和青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很好闻。 连日的战事使他原本干干净净的制服上沾满了泥土、炮灰和血渍,但依然完整,他把它们保护得很好。跟残酷的战争、远离亲人和家园相比,这些当然算不得什么。

  “吉光少校,有人找您。”

-梦境-

  

鹤丸国永置身于战场,头顶上是敌人的枪炮声,背后是士兵未寒的尸骨。他脚踏过混合着炮灰与血渍的泥土,跨过留有余烬的废墟,他看到他此生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他看到一期一振倒在废墟的背后,安静得仿佛正睡着。他脸色苍白,指尖冰冷,身体僵硬。他脸上爬满了凝固的血块,表情十分复杂,拧紧的眉头写满不甘。鹤丸从没有见过一期这样的表情,此刻的画面足以让他心碎。

 

  他伸出颤抖的指尖去触摸一期的身体,却仿佛触到的只是一团空气。鹤丸竭力呼唤一期一振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敌军的飞机轰隆隆地在鹤丸头顶掠过,顷刻间眼前一片天翻地覆。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身下的床单被他攥紧又松开,已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了。鹤丸揉着酸胀的眼睛坐起来,屋外墙角的蛐蛐有节律地鸣叫,仿佛还是战前和平安定的年代,战争的一切都与它们无关。

  但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鹤丸觉得嗓子干得厉害,倒了杯水喝完之后重新躺回到床上。他闭上双眼,眼前却全都是刚刚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绝望害怕的梦。

-因-

  自从开战起,一期一振就作为志愿军参加了战争。三年过去了,虽然一期的书信定期会寄回来,一次有两封,有写给家人的(“粟田口家父亲母亲亲启”),也有写给鹤丸的(“鹤丸国永殿下亲启”)。虽然每次都是几乎相同的内容,无非是简单介绍战况,以及结尾万年不变的“见字如面,勿念”。这很使人怀疑会不会是一期早就牺牲,是部队替他写好寄回来的,但是鹤丸认识那字。那是特属于一期一振的字体,清秀中带着几分戾气,或许由于战事吃紧那字迹也有几分潦草,可那是别人难以模仿的。它曾使我想起你独有的光辉。但就连这让他安心的简短书信,最后一次见到也已经是半年以前了。

  ”

  鹤丸伏到床头柜前,拿出那老旧得如同隔了一个世纪的信纸,借着微亮的天光细细观察。那纸张并不体面,不像是一期一振干净严谨的惯有作风,可又与战争的气氛十分契合。残破的半张蓝色方格纸,沾满血和不知名的油腻液体,上面写着短短的几行字。

  鹤丸殿下:

  战争进入攻坚阶段,敌人大势已去,但仍在顽固抵抗。我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一期一振 参上

  对家信而言这的确有些太过严肃和简略,不过这也的确是一期特有的干练风格。鹤丸竞兀自笑出了声。多少年了,一期还是老样子。就算战争,也并没能改变他一分一毫。

 

  如今那个那么安静、那么沉稳的一期,他在哪里呢?

  照莺丸的说法,他们是青梅竹马,又或者是发小。二十年前,长鹤丸七岁的表哥莺丸带着五岁的鹤丸来到这个村子。那时候鹤丸就第一次看到了一期。一期同样也五岁,却已经有了两个弟弟。

  与生性顽皮的鹤丸不同,受父亲军人作风的熏染与严格管教,一期从小就十分安静乖巧,即便是五岁儿童稚气的脸庞,也是看起来就与普通的五岁儿童不一样的——不哇哇乱叫,不过分依赖父母,也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好动活泼玩得满身是泥。当别的孩子玩弹弓掏鸟窝的时候,一期却在照看弟弟们。一期常被当成邻居们教育孩子的正面教材,而孩子们也由于这个原因从来不与一期一起玩。一期经常是独身一人,但是因为有弟弟们在,他也就并不感到孤独。

 

  鹤丸见到一期的时候他和莺丸刚刚搬进村子,好好的晴天说阴就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鹤丸百无聊赖地看着莺丸唉声叹气地把东西搬进房子,眼角的余光一瞥则看到了前方不远处跟随在母亲身旁正往家走的一期一振。儿童的天性使他对眼前这个陌生的伙伴勾起了新鲜的好奇心,于是借着雨声的掩护,鹤丸从后面悄无声息地接近一期。

  “哇——哈哈哈!吓到了吗?”

  耳边突然传来大声的叫喊,让原本就踉跄着的一期毫无防备地跌倒在草地上。过高的草丛浸满了新鲜的雨水,将他的单衣打了个湿透。一期到底是孩子,再怎么乖巧听话也终是拗不过自己五岁的孩童心理,新鲜陌生的惊吓使他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慌乱中他感觉母亲的温暖手掌将他抱起来放在地上,接着一期才看清楚了满脸天真笑容的鹤丸国永,使他跌倒的罪魁祸首。

  还没等鹤丸说点什么一期便转身就走,倒是粟田口夫人笑盈盈地把鹤丸领进了自己家,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地给他擦着湿头发,还拿出了一期的干净衣服给鹤丸穿上。一期的父亲粟田口少将也对鹤丸十分热情,跟鹤丸详细地介绍了自家不太爱说话的孩子一期一振——毕竟鹤丸是第一个肯主动跟一期玩的孩子,即便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

 

 

  “嘿。”神神秘秘地,鹤丸主动凑到一期的耳边低声说,“我叫鹤丸,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

  自那天以后鹤丸就时常跑去找一期玩,一期端着的架子也渐渐放了下来,由最初的沉默寡言逐渐也会主动跟鹤丸说几句话。得知一期从来不在外面玩,鹤丸便自告奋勇地带着一期去爬树,捉虫子,在密得看不见人的草丛里摘下不知名的果实;一期的两个弟弟一天天长大,鹤丸每次拜访粟田口家时,便给他们带来各种各样新鲜的小玩意儿,从自己做的小弹弓到玻璃珠,铁丝弯的蝈蝈笼子,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毛茸茸野兔。

  双胞胎兄弟一个叫鲶尾,一个叫骨喰。(“他们俩眼睛真大。“鹤丸说。)鹤丸对待他们好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一期这个亲生大哥,有一段时间鹤丸生麻疹,“鹤丸哥怎么没来?”背对着一期躺在小床上的鲶尾突然这样问道。一期心里暗暗地对鹤丸萌生了一点小小的妒意,却又同时思考起和鲶尾同样的问题。

 

  傍晚吃完饭一期溜出家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关于鹤丸的家的信息。这时候一期才意识到从来都是鹤丸拜访他,他却从来都没有去找过鹤丸。他出了家门却不知该去向何处,漫无目的地经过一座房子,房屋里传出的急切敲击玻璃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期回过头,鹤丸那张满溢笑容的脸隐约地闪现在昏暗的窗玻璃后面。一期跑过去与窗户玻璃后面的脸四目相对,鹤丸沙哑的声音透过单薄的玻璃闷闷地传过来:“别过来一期,我得麻疹了。”

 

  他把胳膊伸出来横到面前。一期果然看到那上面有暗红的点,如同无形的镣铐一般把鹤丸禁锢在了家门。看着对自己无奈地做鬼脸又苦笑着的鹤丸,一期的心里忽然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愫。此时他们十五岁,已经长得比窗台要高出一头。从之前在家里见不到鹤丸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冲动驱使着他前来与鹤丸相见,此刻他内心深处的冲动又驱使着他绕过这扇窗户,走到屋子里去——他迫切地想要进入鹤丸的生活,什么也阻挡不了他(哪怕是麻疹)。

一期感觉他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过,他看见自己离开窗台,不顾鹤丸的阻止,再轻轻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与自己的家相比),也有可能是一期从小到大不怎么到别人家去的缘故,一切对他而言都十分新鲜和陌生。“一期,”鹤丸转过身来,用一种不多见的严肃表情注视着他,这让一期突然很想笑。“不是说了吗,我出麻疹叫你不要到屋子里来啦——”被一期灼热的目光击中的瞬间,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慌乱,手脚也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的。”一期走到鹤丸面前握住他的手,他们离得是那样近,鹤丸低垂着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好看的阴影,鹤丸急促湿热的吐息和皮肤有些病态的热度直接或间接地传到他身上,一期能清楚地看到鹤丸白皙的脸,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脸上的红疹。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片刻的沉默过后,鹤丸低垂着的眼忽然漫上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的哦,没想到一期也不是这么胆小嘛。”他的语气显得轻松活泼,“不愧是粟田口少将的儿子,连我现在是麻疹病人这种可怕的事实都可以轻松忽略掉,不怕被传染吗?”

  一期沉默了一会儿——他当然没有告诉鹤丸自己是背着家里偷摸跑出来的(要是被父母知道了自己有被传染麻疹的风险,那可不是被骂一顿那么简单了)。但自己的心情也由于鹤丸的这一番话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了——他想要见到鹤丸,哪怕他正在得一种多么可怕的传染病。自然,只因为这个人是鹤丸,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了。

——这个道理很多年后一期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这个情景也在他后来孤身一人处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被他反复回味过好多遍。

  一期仍然没有说话,不是他刻意想保持沉默,而是自打进了鹤丸的房门,触碰到鹤丸温暖手掌心的一刻起他的脑子就已经没来由地完全乱掉了,之前在门外所想身体感觉怎么样请躺回去好好休息之类算不上客套的带着他真心实意的客套话全部不知道去向何处,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了他全身,让他情不自禁地把眼前的人拉进怀里。

  鹤丸见一期一直沉默,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整个人陷入了一期温暖陌生的怀抱里。他们之前从未拥抱过,就算仅仅几次嬉笑玩闹时候翻滚着的亲密接触也从未有过这般温软且使人难以挣脱。那时候他只觉一期身上带着怎么也散不掉的清新的干净衣物味道,那种味道陌生而疏离,而现在他却被一期身上这种味道给包围了——热度和红晕迅速爬上了他的脸颊和后脖,从小到大都是混世魔王的鹤丸国永第一次被一个拥抱给噎得哑口无言。

  一期也乱了阵脚,一双手紧扣着鹤丸有些单薄瘦削的肩膀,下巴抵着他颈窝,拥抱的感觉令人兴奋慌乱而又害羞,却让他根本无法逃离。

  好在这种令人尴尬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一期犹犹豫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莺丸拿着一包药推门进来,神情语气都出乎意料地平静自若:“得了传染病还有小朋友前来探望,鹤丸你的人缘真不错呢。”

  自那天那个拥抱以后鹤丸很多天都没有再到一期家里去——或许是因为麻疹尚未好全,又或者是因为害羞。他们习惯了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面对突然的甜蜜,都有些措手不及。

 

-现实-

  一期一振做梦也想不到之后很多年,他所经历过的事情鹤丸一辈子也不会感同身受。鹤丸也永远想象不出,一期的战场是什么样子——虽然鹤丸时常做噩梦,但他却体会不到一期站在战场上,身旁全是战友的尸体和断肢,有的人甚至还大睁着不甘的双眼,有的人沾满鲜血的手里还紧紧握着刺刀,那样的情境永久地存在一期的心里而让他在日后不愿向任何人提起。

  三年前听到他向家里提出参战的请求,他的父亲粟田口少将的笑容有些僵硬。

  一期的态度十分决绝。(“他竟那样爱国。”骨喰说。)而父亲就像是一夜之间被抽去了水分一般,原本作为军人挺得笔直的腰板有了小小的弧度。

  “去吧,”父亲说,“如果这时候不为祖国做点什么的话,以后会后悔的。”

  “但即使为祖国献出了什么,也不要后悔。”

  父亲的两句话就像烙铁一般印在一期的心口。它们时常发热,每每让一期在面对战场时已经冰冷下去的心重新变得温热。如果说父亲的话是烙铁,那么临别前他与鹤丸的对话就像是钢钉——直直地钉进一期的心,让他放不下也忘不了,让他每次在危急的时刻总能扭转乾坤,因为他舍不得就此壮烈牺牲。

 

 -因-

   还是大雨。

 一期一振冒着雨跑到了鹤丸国永的住所。二十年间他只来过这里一次,却对路线如此熟悉。

 鹤丸的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跟几年前一样陈设简单。说是陈设简单,倒不如说是家徒四壁——这也是为什么总是鹤丸去找一期的原因。此时的鹤丸盘腿坐在草席上,窸窸窣窣翻动着书页。鹤丸家里有很多古旧的破书,全是莺丸走街串巷倒腾来的旧货。这些书散发着潮湿的霉气,书页也被虫子咬得磕磕巴巴。鹤丸倒是不像从前小时候那么好动了,一有空就在家里翻些破书,天文地理,法学哲学,诗歌散文,宗教研究。  

  一期来的时候他正捻起一张薄薄的书页。(当你飘然远去。)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鹤丸转过身,脸上瞬间显出带着惊讶的笑意:“一期你来也不打招呼,我还以为莺丸又在吓人了……”

  “鹤……。”一期十分郑重地握住了他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的手,另一只手缓缓摩挲着他纤细的腕骨,眼睛低垂着,目光却落在了鹤丸看不见的远方。

  “你是不是要参战?”

  鹤丸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一期嗯一声,接着又是沉默。

  鹤丸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平静。早该料到的,一期作为军人的儿子一定会秉承家族的优良传统,在家国存亡之际临危受命。然而战争是残酷的——一期一振一旦踏上战场,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多年以来,虽然他们并没有确定过彼此的心意,却心照不宣地把对方视为自己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认识一期的时间太久了,仿佛习惯一般毫无意识而又难以无视。如果一期真的牺牲了……鹤丸想象着一个人突然要戒掉一个存在了十几年的习惯,比明令禁止莺丸喝茶——莺丸每天都一定要喝茶,从鹤丸记事时候起就是这样了。(真的要这样吗?)再比如让住在隔壁的老烟鬼戒烟(那个老烟鬼的烟龄可不止十年二十年了。),这些就算很困难,但是再怎么困难也比不上心里缺少一个人、忘记一个人要更困难一些吧。

  比起这个他到底还是希望一期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说点什么。表明心意也好,请别担心也罢,哪怕只是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回来的话也好啊。

  鹤丸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不能够挽回一期决绝的心意,不能改变一期一定要保卫家国的想法,不能阻止他离开的脚步。所以,他把那些感觉幼稚又矫情的话都咽了下去,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如何面对沉默。

  他在等着一期开口。

  然而那时候一期却说:

 “请您一定不要等我。”

  说完了之后一期并没有给鹤丸任何思考和辩驳的机会,就离开了。

  鹤丸没有追出去。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回过头去继续翻他的书。(以它冷漠、寂静、无声的安息,嘲弄我依旧热烈的痴心。)

-现实-  

  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情报说敌军主力已被削去大半,大势已去,至多只能支撑一个月。一期无奈地叹口气,他从前线寄回去的书信不少,也不知道家里收到过几封。战争开始的第一年,四处战火纷飞,无数城市都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废墟和炮火余烬。

  谢天谢地,他活了下来。这场持续将近三年的家国保卫战接近收尾,几十米开外河对面的敌方溃不成军。

他沿着马厩后面的小路散步。

  一期身上的军服沾满战场上的血和灰,胸前的口袋里有一枚银质奖章。他不愿看到它,那是和他一样在战场上厮杀的战友的存在证明。  

  他的衣服下摆口袋里有半张非常干净的蓝方格信纸,跟之前的所有信都一样,是从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鹤丸殿下,我就要回去了。”

  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给鹤丸写信,称呼由最初的“鹤”变成了“鹤丸”,再变成极其郑重而又极为复杂的四个字“鹤丸殿下”。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万一他牺牲了呢。一期十分悲凉地想着,万一他牺牲了,军队托人带信回去肯定都是这样的称呼吧。

  这封信他早已写好,却一直都没有寄出去。

  临别前他和鹤丸的对话还一直留在心里。鹤丸会怎么理解那句话呢?战争改变了他不少,一期觉得没有什么比战争更为可怕。  那些可怕的情景一幕幕地再现,曾经亲密而熟悉的战友不知何时都变成了一个个陌生名字,变成了战斗伤亡统计数据之一。对于战争的恐惧和负面情绪他不敢向任何人诉说,因为在战争面前,每个人都坚强而脆弱。

  他那时候告诉鹤丸的话,现在想起来也十分绝情。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他一定会告诉鹤丸让他在大后方好好等自己回来的。

  但是时间不能倒流,就像那些死去的战友不能够睁开眼睛重新朝他微笑。一种苦涩的感觉溢满了他的心头,让他在感觉到心口隐隐作痛的同时,又回想起那时候他与鹤丸的那个拥抱。明明那时候鹤丸就在自己身边,他闭上眼,鹤丸就站在他的眼前。

  一阵急促有力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回忆:
 
  “吉光少校,有人找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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